为什么人们会为“你辛苦了”动容

为什么人们会为“你辛苦了”动容

日前,在CC98的十大上有一个帖子引发热议,意思大致为,一位博士生从小到大被打压、欺负,被人瞧不起,即使考上浙大,父亲还以为她上的是假的浙大。帖子发出,获得大量来自同学的安慰和鼓励。其中,一位同学回复道

这么多年努力,辛苦了。

该博士生表示,看到这句话时她非常感动。

这位博士生的感动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鲜有人知道其背后的机制。

这位博士生的感动是因为感受到了众人给予的关怀和温暖吗?不是的。把她这么多年所做的称作的是一种值得赞扬的努力并非一种情绪传递性的行为,其也并非在传递什么感觉上的力量。想一想这句话能被谁用就很清楚这里的意思了。我们可以造句,例如:

  1. 感谢你这么多年为共和国的付出,辛苦了。
  2. 感谢你这么多年为大清国的付出,辛苦了。
  3. 感谢你这么多年为公司的付出,辛苦了。
  4. 感谢你这么多年为学校的付出,辛苦了。

我们很容易地看出,即使这些话是由某个个体说出,这些话背后在进行着认同行为的主体一定是远远超出单个的主体;换句话说,这种对“辛劳”的称赞一定是团体性的——即使它需要某个代理人为其发声。在经济上,借用马克思著名的拜物教的理论,人们所崇拜的货币,同样并非是因为它本身有何种的超凡的威力,仅仅是因为它是社会关系的代表者、发声者。

一般来说,我们可以把以这种方式运行的组织称作意识形态。但为什么该博士生会因为意识形态的认同而感到安慰?

意识形态是每个人的主人,每个人都是他的意识形态的奴隶。有被主人所喜爱的奴隶,也有为主人所厌恶的奴隶;喜爱与厌恶本来不算什么,但糟糕的是奴隶离了主人便什么也不是。

我们甚至可以去再详细地探讨。我们会发现,奴隶与主人的关系甚至远不止喜爱与憎恶两种关系。有些人天生不懂得主人意味着什么,例如捷克作家哈谢克的小说《好兵帅克》的主人公帅克,常人眼里标准的呆瓜,他呆并非是因为他的智商低,而纯粹是因为他完全不懂得主人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此外,还有些人甚至讨厌起他作为奴隶的对主人依恋的关系,他完全憎恶主人的责打、安慰、冷漠、热情,但他最害怕的却恰恰是离开他的主人,失去他主人对他的责打、安慰、冷漠、热情。最常见的是完全没想过要离开主人的人,他永远不怀疑地接受主人的教诲,为自己无法遵守主人的命令感到懊恼,他是所有人中“智商”最杰出、闪耀的那一群。

究其根本——除去呆瓜的情况——是因为没有主人的奴隶就不是奴隶,所以,奴隶只能从主人和他的关系中确立自身。但为什么要确立自身?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同时可以明白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是有主人的奴隶。

确立自身的需求源自深刻的本体论逻辑结构。读懂《精神现象学》的人都知道[1],对存在的最初辨识无法离开他者;不光如此,当存在第一次进入永恒运动(超感性世界及其颠倒的永恒更替)时,基本的单元(力)从来不是单个存在的,而是成对存在的——黑格尔切中要害把原先单一力的矛盾状态通过设定另一个力完成了“解决”。简单地说,凡是有生命的存在者必然地要求着他者的存在,如果缺少他者,将会是一片死寂。意识形态与自我主体即构成了一对力[2]

由此观之,凡是允诺着自由、平等、博爱等所谓人类普遍价值观的不过是在树立着一个又一个的偶像。人类对锁链的困境的解脱要么是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主人,要么便是祈求现有主人的怜爱。

偶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感慨,竟然无意间点出了存在的基本的真理:

软弱的自己似乎总是希冀着融入种种泛滥的叙事之中,流连着从浮光掠影内寻到凭依。我总是以为,再高傲的人,也会悲哀地幻想着庸俗摇摆窸窣的衣襟。人之为人,大概也总是如此吧。《换校区感言》

脚注

  1. 没读过的人可以思考:我们通过对象的诸多属性认识对象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对象是这个对象。例如,我们可以用我们想到的一切形容词描述我们手中的橡皮,但我们同样可以设想出一个和它完全相同的橡皮使得我们用来描述前者的形容词完全适用于后者且不会有什么另外的形容的必要,但我们人却能很好地知道前一个橡皮不是后一个橡皮,即使它们完全相同——换句话说我们语言根本表达不出为什么它们不同。 ↩︎
  2. 细心的读者一下子就能明白,这意味着二者的性质上的等同关系。 ↩︎

为什么人们会为“你辛苦了”动容
http://avcaleb.github.io/2023/12/24/Emphathy/
作者
A. V. Caleb
发布于
2023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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