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撰写文学类书评

如何撰写文学类书评

撰写书评时遇到的问题

很高兴今晚和大家分享如何撰写文学类书评。我想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撰写文学类的书评比非文学类的书评要容易许多。对一部作品,只要它不是太不合胃口,我们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两点。

然而问题也是有的。我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发现,单单有这一两点根本无法扩充成他们想要的那种文章,我们似乎很快就把自己要讲的内容讲了出来,然而篇幅等各方面都很可怜。

同时,对一些人来说,撰写一篇精到的书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或许部分是由于我们所阅读的书籍的过错,我们很多时候会把书评写成漫无边际的随笔,很难把我们所面对的书的精髓呈现给他人。或者说,当我们写完一篇书评后拿给别人去看时,别人会觉得这本书也不过如此,它似乎注定被湮没在将被遗忘的众多书籍之中——尽管我们自己在阅读的时候发现这本书有无与伦比的独特性,它可能具有迷人的气质,可能具有我们述说不尽的种种好处,但别人可能给你来了一句:“这不过是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的老调重弹。”

大家或许不信这种情况的发生。那我举个更具体的例子。比如说,你今天读了略萨的《酒吧长谈》,然后你说:“略萨的这篇小说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为它揭露了独裁统治的丑恶与腐朽。”或者你说:“略萨这篇小说的出类拔萃是因为它将时间打乱、拼贴,构成了一幅无比绚丽的景象。”这时候别人针对第一种说法会说:“描写独裁统治的书还少吗?马尔克斯的《族长的秋天》写独裁甚至超越了政治,进入了一个人灵魂的深处。《酒吧长谈》哪里会更出色?”或者说:“你是说类似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使用的技巧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多小说都这么写,我倒觉得《血色子午线》比它们都更精进。不过技巧只是技巧,如果没有真切的内容,技巧的神祇不过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幻想,”

对于我上面提到的这些情况,如果你自己都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文本不过是一个二流的货色,根本不具备进入经典的条件,那么它的遭遇究竟如何就无所谓了。然而,但凡你所着迷或为之兴奋的作品有一丝经典的特质,你是无法忍受它受到此般不公正的待遇,尤其在不公正的待遇很大程度上归因于你时。比如说,对加缪的作品,你可能认为他的作品写得精妙绝伦,《局外人》《鼠疫》,个个都是精品,而且作家本人又英俊潇洒,且是存在主义的一员大将。当你在谈论他作品中的荒诞时如果认为他的荒诞有独到之处,但人家读你的文章却不明白它的荒诞较之贝克特戏剧中的荒诞的独特意义在哪,那不是很失败吗?

当然了,我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中,可能我这个担忧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难遇到。你写了一篇书评,许多读者可能会认为“不错,这篇书评写得挺美的”,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要不要阅读你所写的那本书是另一回事。(我这么说的意思不是表明书评是为了让读者对你所谈论的书感兴趣,而是说如果你的书评脱离了实际的书也能很好存在或是它没法发挥对所谈论的书的独到的揭示作用,那么这篇书评在某种意义上是失败的。毕竟,如果一篇书评只是为了达到其本身的美学目的,那么为什么它要作为一篇书评而存在,而不是成为一篇随笔呢?

如何选择一本书来写书评

经典作家

时间是极为有力的存在,甚至对于经典作家也是如此。越是核心的经典作家越是难以随着时间的流驶而逝去。经典作家既是如此,二流作家、三流作家就更不必说了。(事实上,这句话包含着悖论,因为经典作家之所以为经典作家,就是看其是否能经受住时间这温柔而有力的流水。)所以,我今天所讨论的对象,主要关涉经典作家及当代的“准经典”作家——毕竟我们没有谁能百分之百肯定某位当代作家会进入经典作家漫长的行列。

实际上,当大家所选的课程的老师提供大家一长串书单以从中选出一本撰写书评,如果大家有意选择小说、诗歌、散文或戏剧,那么应当首选其中的经典作家。不过我感觉这一点不必大家过度操心,毕竟老师推荐给大家的书有很大的几率是经典作家。但也不排除一些老师有特殊嗜好,比如格外钟爱文学史角落里一个籍籍无名的作家,或为某种政治目的推荐作品极其可笑的作家。此外还得注意,即便是经典作家也可能有糟糕的作品,这更多发生在当代准经典作家身上,比如你不知为何被推荐了福克纳最早的作品及晚期作品,或是厄普代克一篇糟糕透顶的短篇小说。

而至于如何具体地去筛选,我相信有一些比较靠谱的批评家在他们著书的后面会列出一长串的书单。我从高中的时候起,基本就是用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来进行大致的鉴别(我相信许多人对哈罗德·布鲁姆不陌生,他去年刚刚去世,算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批评家之一)他的书单在很大程度上是准确的,毕竟他所读过的书比我们要多得多,并且他是将一些最为经典的作品反复阅读。不过他不了解中国文学,所以关于中国文学作品的筛选,大家只能自己去寻找一些可靠的渠道了。

我现在再谈谈为什么要选择经典作家。首先自然是水平更高,毕竟我知道许多有较高文学鉴赏能力的人对非经典作家的作品是难以忍受的。如果你被提供的是许多你根本没读过的书,而你又有不太轻松的时间限定,那么你当然会选择那些水平更高的书。顺便就这一点提一些我自己的感想,我记得有一次,似乎是考试后的放假。我对自己说:“灵魂啊,你就吃喝快乐吧。”实际上我是想寻找一些最为刺激的事情。然而我不玩电子游戏,电影电视剧也一直不能激起我的兴趣,在文学方面,我一直所读的都是比较深邃且高尚的。所以我就想,看一些畅销书吧。毕竟我还记得小学时候看一些被视作“不务正业”的畅销书时所怀有的战栗与激动。正好,我家里也有一套畅销书,似乎是历史小说,上面写着它霸占了某某报纸排行榜不知多少周。我心里想:可以了,就是你了。我翻开那本书,开头便是一段环境描写,然后慢条斯理地讲一个英国贵族的故事。十分钟之后,我充满沮丧地放弃了。自那时起,我便开始对畅销书为何畅销感到疑惑不解。许多年来,我尝试着去看一些人崇拜乃至追捧的畅销书,然而,我总是沮丧地发现,它们都不如《坎特伯雷故事》有趣。我不知道大家与我是否有类似的经历,或许等一下你可以给我推荐一本畅销书,只要趣味不是过于低俗,我都能试着接受。

我们继续刚才的主题。之所以挑选经典作家,是因为一般来说,关于经典作家的作品资料会更多更全面,而且与其有关的论文的水平也会更高

不过我想提醒大家,并不一定作家越靠近经典核心其书评越好写。比如关乎《堂吉诃德》的书评不见得比《喧哗与骚动》好写。

到这里我想简单地总结一下,如果你被提供了一长串的书单,你应该首先选择那些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然而,如果你已经读过其中的某一些书并对它们有一定的了解,那么,你当然应该先选择你自觉得最有感受的一篇作品。总之,指标只有两个,一个是你自身对书的感觉,另一个是这本书是否位于经典的序列。

关于经典我想再提一点。我希望在此告诉大家一些靠自己的阅读来鉴别经典的方法。基本上来说,当我们读一本书的开头就大概可以知道这部作品好不好。当你读一本书,读了五六页之后觉得它俗套,和其它的作品没什么两样,这很可能就是你应该抛弃这本书的时候。但是,我想要提醒各位,一个好的开头往往不是去猎奇。当我去读莎士比亚的戏剧或浮士德的时候,说实在的,你从表面上看,它所写的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场景或事物,然而你就是感觉它们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换句话说,是一种只属于经典的特殊魅力。我知道这样谈论作品的经典性显得十分玄乎,但是我觉得,当大家从《荷马史诗》一直读到贝克特的《终局》时,你自然而然就会有这样的感受。虽然我不能保证,但我想,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的。

短篇小说

最后说一点,一般来说,当代作品中,短篇小说质量更高。至少,在我了解到的许多批评家的眼里,这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过,我感觉,阅读短篇小说集似乎更难把它们完成。因为长篇小说总体上就一个故事,而一个集是有几篇小说就有几个故事。每当你读完一个故事,在感到满足的同时,你感觉自己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然而短篇小说集却告诉你,还没呢,你还需要付出许多这样的努力!这或许让人有些沮丧。而阅读长篇小说,你付出了一次巨大的努力就结束了。我不知道对于大家来说是不是这样,毕竟阅读一个短篇小说和阅读一个长篇小说付出的努力是不同的,但我想心理上的问题不能简单地用量来衡量。所以大家就参考一下吧。

如何撰写书评

接下来的建议我想分为两部分来讲。

首先是对那些对自己所要写的书有一二点认识的同学的建议。

第一是找一些相关的理论。

我们就拿堂吉诃德作个例子。

只要我们去读《堂吉诃德》,就会注意到塞万提斯经常说到堂吉诃德有时候道出的宏论让人目瞪口呆,但转眼之间,因为一碰到关乎骑士的事情,他就显得疯劲十足。

自然这是一件十分奇特的现象。因而一些评论家指出堂吉诃德的重要特点是拒绝承认现实。当然了,对《堂吉诃德》的解读向来是分成两派的。有一派仅仅把《堂吉诃德》看作是关乎疯子的喜剧;而一派——他们是乌纳穆诺式的——更倾向于认为堂吉诃德堪称一种荒诞派的悲剧。所以他们会说堂吉诃德的主要特点是拒绝承认现实。

但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这里的话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深入。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地联想到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的理论。此外必须得说明的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给出了狄俄倪索斯和阿波罗两种范式的优先级,他认为狄俄倪索斯更高级,因为它直接表现了太一的痛苦,而阿波罗只是作为太一的幻象以救济太一的痛苦罢了。自然,这种说法是荒谬的,我们可以说尼采是在构建自己的神话。

在尼采的理论中,所谓阿波罗代表了一种庄严的、类似神庙的美的范式,而狄俄倪索斯则是一种狂热,一种澎湃的生命力。

在堂吉诃德身上我们可以完美地把他的特点同尼采所提及了两个倾向对应起来。当堂吉诃德滔滔不绝地发表见解精辟的议论时,我们知道他表现出了阿波罗的特点;当堂吉诃德迷醉于关乎骑士的谵妄狂想时,我们知道他表现出了狄俄倪索斯的特点。因为发表见解精辟的议论的堂吉诃德意味着他正处于一种理性的美好状态,而耽于骑士的堂吉诃德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梦幻即自己的生命意志而处于生命力勃发的状态。

我们只要读《堂吉诃德》的原著,就会知道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切换对堂吉诃德来说一点都不困难。它就好像是水乳交融的两种秉性,两种相辅相成的性格。堂吉诃德可以在如思想家、智者般议论时突然冒出令人大吃一惊的浑话,仿佛他的大脑刹那间变成了糨糊;同时他也可以在无边无际地驰骋他的骑士梦时突发精妙的言论。因此我说他的思想近乎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完美结合。

我们既然指出了这一点我们自然要给出他的行为的解释。说实在的,在本应该也本可以深入的地方拒绝深入是一件令人很沮丧的事。而我们大部分的理论关联实际上只是说到我们所要探讨的事物与理论所提供我们的模型很符合,它并没有阐发出更深的意义,或是给出建设性的意见。所以,在我们把理论的模型带入后仍不能停止思考,一定要让思考的水流继续带着我们前进。

比如说我们可以根据对文本的理解,提出一些理由来解释堂吉诃德身上这种奇怪的机制。不过这种解释是很多的,一些人说堂吉诃德的行为模式之所以存在且合理是因为他无法获得公众真正承认的荣光——不过这解释能不能让大家满意就不知道了。

我们在这时还可以选择的策略是再提取文本中符合理论模型的形象的其它行为,其目的是给出新的启示。比如说,我们知道在堂吉诃德慢慢回到对现实的承认中时,他的生命之火也随之渐渐熄灭。在这里我们无法不想到尼采于《悲剧的诞生》中所言:“这些可怜虫当然不会知道,当狄奥尼索斯的狂热者的炽热生命从他们身旁奔腾而过时,恰恰是他们这种‘健康’显得多么苍白、多么阴森。”这里揭示出狄俄倪索斯精神对一个人存在的重要性,虽然它的存在不一定是在决定一个人生死存亡的地位上,但至少对一个正常人的生命力是极为重要的。

第二个技巧是与其它的文学作品进行对比。

如果你的看法是基于人物形象的洞察,那么你在表达观点时可以先将你所要讨论的作品中的人物与其它作品中与之相关的人物进行对比。

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有许多的典型人物。我们的四大名著就是供给所有撰写书评的人利用现有的文本再创造、再发掘的宝库。当然,如果你对西方文化感兴趣,那么你可以在你的书评中将你所要探讨的人物与希腊神话中的人对应起来。甚至你可以直接将作家与这些文化符号进行对应。

比如你可以说科斯托格洛托夫是奥德修斯,这样的评论是因为索尔仁尼琴在《癌症楼》中使科斯托格洛托夫像奥德修斯一样经过地狱般的灾难最终重返家园;你也可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宙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沉稳而又冷静的在作品中铺设了一个个地狱,如同宙斯一般无情地将灾难降诸人间,我们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似乎到处是灰暗、悲惨、绝望的。

在这里我想提醒大家的是,如果大家在平日阅读的过程中有巧妙的类比的灵感,最好是全面地把它们写下来,如果我们只是用一两个字去记录我们的灵感,那么我们很容易将之遗忘。这样就会出现一个情况:就是我们在翻阅自己的笔记时,虽然明明记得当时感觉这句写下的话很有道理,只是现在一点也找不到它的道理在哪儿。

第三是定位作家在文学谱系中的位置。

这个技巧看上去是比较虚的,然而却常常深化原来的观点。举个例子。我们在谈论贝克特时如果不去谈论他与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甚至是莎士比亚的关系几乎是做不到的。比如你去读《终局》或是他的《马龙之死》,你会发现他身上有明显的乔伊斯及莎士比亚的痕迹。这也很好理解。贝克特在1928年从都柏林去巴黎当交换讲师,他遇到了乔伊斯。恰巧当时乔伊斯需要一篇评论文章来为他的《芬尼根守灵夜》宣传,而因着贝克特在圣三一学院学过意大利语,并且研读过但丁,所以乔伊斯就让贝克特梳理他的《芬尼根守灵夜》对但丁、布鲁诺、维柯的继承关系。当然,贝克特受普鲁斯特的影响也很深,他写过《论普鲁斯特》,那是他在巴黎高师作两年的讲师之后于1930年开始写的。(这些资料都是我看过来的,《贝克特全集》中《碎片集》的前言部分有。)

贝克特的《终局》的主人公是汉姆,我们可以把他看作是选取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的前三个字母构成。自然,若单单是以这为依据来说明贝克特的《终局》与莎士比亚的关系未免过于牵强。但要是大家读过贝克特的《终局》以及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就会发现这种关系。我也十分推荐大家去读一读贝克特的《终局》。就我个人而言,汉姆和哈姆雷特是极为相似的。我甚至可以想象,那些第一次读到或看到贝克特《终局》的人会以为哈姆雷特的灵魂飘了过来附着在汉姆的身上。当然了,汉姆与哈姆雷特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在此我也不赘述了。

但单单这样去探讨一定是构不成谱系的。然而我们再把乔伊斯给加进去就可以了。当我们去读《尤利西斯》时很自然地会感到它与莎士比亚作品的联系,特别是与《哈姆雷特》的联系。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甚至大胆地根据莎士比亚的身世对哈姆雷特进行改写。

我们回过头来,若我们撇开乔伊斯,撇开莎士比亚,撇开普鲁斯特,单单去说贝克特,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把我们原先所持有的观点进行清楚明白的阐释。比如说,我们认为《终局》中的汉姆揭示了人存在处境的孤独,那么我们能围绕这个丰富地展开吗?但假如我们说汉姆这个名字是取自哈姆雷特的前三个字母,而汉姆的行为模式的内核与哈姆雷特相似,而贝克特又继承了乔伊斯的思想,乔伊斯又处在莎士比亚强力的影响下,那么哈姆便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文学史上的一个孤独的影子,他里面包含着莎士比亚,他里面也可能包含着乔伊斯。他的行为因为与哈姆雷特发生联系便意味着可以通过这种联系共享某些意义,而与乔伊斯的联系则可以看出其与哈姆雷特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嬗变。或者说因着我们看见了哈姆身上的意义的源头及其发展的过程,我们便可以通过阐释更清楚地发掘这种意义背后复杂的逻辑及关系。

这样的解读是屡见不鲜的,我们一开始提到的哈罗德·布鲁姆十分擅长做这种事。他说列夫·托尔斯泰虽然强烈地排斥莎士比亚,却在晚年所写的《哈吉·穆拉特》中走上了莎士比亚的道路,而他当初强烈嘲讽的李尔王也成了他人生的缩影。读他的书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几乎要让每一个作家都跟莎士比亚发生一些联系。他野心勃勃地意欲构建以莎士比亚为中心的西方文学体系。当然他这么做也备受诟病,因为我们去读他的《西方正典》时确实难以找出他所给的明确的理由以说明西方文学的中心就是莎士比亚。

而对于那些真的十分丰富的同学,我相信他们可能会遇到我一开始所说的那个问题。

对这件事,我想最先要做的还不是写这方面的事。

最好也最基础的方式是读更多的书

如果我们读了足够多的书,我们自然会对我们所谈论的事物所拥有的价值和意义有确切的认识。

我相信对于大部分的年轻学生来讲,过分注重作品所属的主义或是它的技巧是屡见不鲜的毛病。我相信很多人在高中时期被拉美文学大爆炸的作品迷得晕头转向,尤其是马尔克斯,几乎让所有人神魂颠倒,上街出去不对别人吟诵一遍《百年孤独》的神秘的开头仿佛自己与文学的群体就产生了疏离。接下来更不要说博尔赫斯那些形而上意味浓厚的小说,略萨所谓的结构主义流派。当然还不能忘记欧美令人心醉的文学潮流,普鲁斯特、乔伊斯、伍尔夫、福克纳等是不少人顶礼膜拜的偶像,最后他们经过加缪、萨特,经过奥康纳、索尔·贝娄、约翰·厄普代克直到托马斯·品钦、罗伯·格里耶,他们说:“好了,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已经抵达文学梦幻而令人心醉的顶峰!”我相信许多人心里都有一个关乎文学的神话场域,只是众神各异罢了。

然而对于书写者来说,第一件要面对的事情便是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作家及作品不过出自一个个甚至在自己看来都贫贱、鄙陋的人之手。当然我这么说有些过。我想比较形象的描述在伍尔夫的《奥兰多》中已经给了我们。让我们来回忆一下这部作品精妙的片段。作为贵族的奥兰多因为染上了一种称作“文学”的顽疾而茶饭不思,最后他托自己的一位好友请来了当时赫赫有名的一位诗人格林。然而,自格林从奥兰多的接待马车上一下来,奥兰多便感到了失望,他发现自己所面对的不过一个“中等身材、体态平庸,瘦削、且驼背”的人。不过格林确实幽默风趣,他总是愤慨地宣称自己对当下的文学已经失望,他一心想回到罗马时代,他满口“荣悦”,梦想中的一件事便是躺在床上看西塞罗的作品。他瞧不起自己同时代的其它作家,包括莎士比亚、本·琼生、马洛、多恩。奥兰多好心招待,不过,不久,格林就发现生活过于烦闷便借口回家了。然而,一回到家中,格林就完成了一首“活泼”的讽刺诗,把好心招待他的青年贵族描绘得栩栩如生,包括奥兰多私下的言行、热衷的事情、说的傻话,直到头发的颜色,发R这个音时的外国腔调。格林的诗印成了小册子,销量很好。当传到奥兰多手里时,他面不改色看完了长诗,摇铃唤来男仆,吩咐扔到园里臭气熏天的粪堆上去。

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事不是为自己所知道的作家建一座万神殿,而是遍历作家,来到文学真正的核心。这种体认过程是阅读大量文学理论的著作无法达到的,你只有从荷马开始,遗忘掉所有令人迷醉的辞令,游过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等人寂寞的河道,去看每一个灵魂之中的平庸,然后抵达文学那平静的海域。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调整自己写的方式。

我们的写应当更多关注对象所拥有的独特性。如我在一开头所提出的,我们既然要写《局外人》的书评,我们逃脱不掉的就是加缪所谈的荒诞与贝克特所谈的荒诞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我们不能笼统地说两者所谈的都是荒诞,我们要深入地探讨这两个概念提出的基础如何,或加缪与贝克特对他们所认识的荒诞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我们可以拿一个被许多作家所使用的场景模式举例子。简单地说这个场景就是达·芬奇所画的《最后的晚餐》。乔叟的伟大的长诗《坎特伯雷故事》就是以此架构,此外还有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耶茨的《旧的不去》。在此为了更好说明如何突出作家作品的独特性,我简单地谈谈三个作家的作品。首先是乔叟。如果在座的各位读过《坎特伯雷故事》,必然会知道整首诗就是由一个比赛串联:一群人去坎特伯雷朝圣,为打发时间,旅馆店主就让每个人在路上讲四个故事,如果谁的故事最有意义最有趣,其他人就请他吃饭。而在每个人讲故事的间隙,总会有几个人在对话,比如磨坊主讲故事前后,磨坊主、管家、店主就有生动的对话;而巴斯妇人在讲故事的前后,差役和托钵修士也有激烈的对话。就此,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一群人前前后后骑在马背上,其中一个人方讲了故事停下来,另一个一直阴沉着脸的人立马插上一段长篇大论,然而有人不服,于是双方互相奚落,最终一方抛出了自己的故事。很显然,乔叟利用这样结构简单但生动活泼极具张力的对话构筑了长诗整体的氛围,甚至对于许多人来说,乔叟虽然通过诸多人之口讲了各异的故事,这些故事却不及这一行人在马上彼此所演绎的来得精彩。

其次是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就我有限的阅读经验来说,《癌症楼》所营造的场景是最有魅力的——当然,我不是在说它是最好的,这只是在说是我最喜欢的——它也是最独特的,我甚至可以说,我至今还未见到小说能把《癌症楼》所面对的场景写得如此深刻、如此富有迷人的气质。这个场景很简单,我小时候去县里的人民医院时都会看到这般情景,其基本的轮廓在第一、第二章就构筑好了:病床挨着两侧的墙壁垂直摆放,排得很挤,上面躺着一个个癌症病人,在中间过道上,一个穿睡衣的病人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走动一阵之后,突然在一个干部的病床前停下,隔着床头架把自己不能弯曲的整个上半身俯向他,说:“如今一切都完啦,教授。回不了家啦,明白吗?”我拙劣的描述可能无法带大家进入作品的感觉中,事实上,这个场景在全书中是至关重要的,作者也通过进一步强有力的人物塑造使之成为文学史上最为经典的场景。对比《癌症楼》的场景和《坎特伯雷故事》的场景,差异是明显的。后者的场景是活泼的、流动的,而前者的场景带着深沉的阴郁与强大的力量,弥漫着关乎人之生存的深邃的思考的气息。

最后要提及的是理查德·耶茨在他的短篇小说《旧的不去》中所描摹的场景。这个场景与《癌症楼》的场景颇为相似,《癌症楼》所写的是发生在癌症病人之间的故事,而《旧的不去》所写的是发生在结核病人身上的故事。这些结核病人都是美国的退伍军人,他们之间存在着相当的情谊,具体的我就不描述了,我略微提及其中的两个点,其中第一个点是铺垫,第二个点我们会具体讨论。第一个点是主人公麦金太尔来到窗前,套上病服,站在那里,双手捧着额头贴在冰冷的墙上,他看到了远方高速公路上的一线灯光,黑色的树,然而有些景象被最前面的一大块黑色挡住,那黑色是截瘫大楼的一个盲角;第二个点是在麦金太尔及其朋友的恶作剧下,大楼里的人欢乐地迎来新年,彼此祝福说:“希望你熬过今年,伙计。”

这个场景我想不用与《坎特伯雷故事》对比了。说到它与《癌症楼》的差异,实际上是挺大的。对于结核病人来说,他们内心最大的恐怖除了死亡就是被隔绝的无力、绝望与孤独,也正是在这种孤独之中,他们才会在最后以狂欢的形式迎来新年祝福。《癌症楼》与此完全不同,在《癌症楼》中我们更纯粹也更有力地面对着死亡,那个心神不定的走来走去的病人仿佛判官一般宣判着人们无法挽救的命运,所有的只是阴郁与黑暗,还有面对死亡的痛苦、迷惘与挣扎。这也是为什么,对癌症病人而言,他们兴奋的极点是坐在一起玩牌,而玩牌本身相对结核病人的狂欢就带着沉默与阴郁的色彩。

基于上述的这些例子,我想我们若是要寻得作品的独特性,我们最好的方法是把它的本质先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再将这些本质与你所要面对的类似的作品进行比对,再将相异的点重点地进行阐释。

我想今天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也希望这些能真真切切地帮助到了大家。


如何撰写文学类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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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 V. Caleb
发布于
2020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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